4月底，海上云台山，林花刚落春红，山泉淙淙，草长蝶飞。
和吴丽业一起爬山，不仅费腿，还费脑子。生物老师出身的他，将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山川河流娓娓道来，走一路全是知识点。
恰巧一只蝴蝶从众人身边飞过，大家赶紧用手机拍照，吴丽业说：“这是一只母的丝带凤蝶。”众人笑成一片，飞过一只蝴蝶，居然能分出公母，生物老师也不能这样忽悠人啊！
“那飞过一只蚊子，你能不能看出公母？”有人笑道。“当然能！蚊子的公母比蝴蝶还好分。”吴丽业手一挥：“走，上山！到了山顶，我告诉你为什么它是母蝴蝶。”
密码
我们喜欢称吴丽业为“蝶报员”“蝴蝶教授”，1965年出生的他，西南大学生物教育专业。至于其他身份，诸如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专家委员会专家、中国蝴蝶学会永久会员，省中学生物教学专家组成员、昆虫学会会员，市科普教育基地主持人、蝴蝶与环境监测中心负责人、市教育关工委秘书长……都不如“蝶报员”有趣而神秘。
其实，他真的在破译密码，而且已经破译了9年，这密码指向的是连云港的生态环境，密钥便是蝴蝶。“蝴蝶因其对生态环境变化的敏感性，成为重要的生态环境指示物种。”由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天柱山蝴蝶》一书中，有这样的表述。
《2016中国环境状况公报》中写着：“国务院批准开展生物多样性观测试点，建立以鸟类、两栖动物、哺乳动物、蝴蝶为指示生物类群的观测样区400余个。”也就在这一年，吴丽业开始观测蝴蝶。
“一种蝴蝶只食用一种或少数几种植物，对气候变化、环境改变极为敏感，一旦有人为活动破坏了自然环境，当地蝴蝶种类和数量就会变化，这也是蝴蝶能够探知自然生态的原因。”吴丽业介绍。
可是连云港的蝴蝶在哪里？怎么分类？有什么生长习性？虽然学的是生物专业，但蝴蝶对于吴丽业来说，完全是新课题，他的执拗劲和科学精神，支撑他开始了漫长的“破译”道路。
“破译”伊始，他得到了江苏蝴蝶观测负责人、南京晓庄学院教授李朝晖的指导和帮助，并担任了连云港蝴蝶观测负责人。
破译
吴丽业把书房变成了“蝴蝶破译室”，收集、购买了大量关于蝴蝶的资料，他了解到全世界已记载近2万种蝴蝶，蝴蝶分类最早的记录是由瑞典博物学家林奈在1735年进行的。中国的蝴蝶资源较为丰富，已记录2000多种。
2016年及以后的五六年里，他把所有的课余、业余时间，全部用在了研习蝴蝶身上。“庄生晓梦迷蝴蝶，那时我做梦都是各种蝴蝶，庄子有道家的浪漫，可科学是严谨的。”吴丽业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为了知道连云港的蝴蝶在哪里，吴丽业走遍了港城的山山水水。
“连云港的99座山体362个山头，我基本跑遍了。”每逢节假日，吴丽业就开着车独自上山观测蝴蝶，几年下来，他熟悉了五百里云台的沟沟壑壑，东海羽山、灌云大伊山的边边角角，东西连岛、秦山岛的村村寨寨……为了观测蝴蝶在恶劣天气的生存状态，他冒着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上山，不料中了暑，凭着记忆找到一个水潭，将身体浸入其中降温；他和蝴蝶专家李朝晖在枫树湾观测蝴蝶时，李朝晖发现新蝶种，两人爬到3米多高、90度垂直地面的岩石上拍照，因岩石太滑，李朝晖在滑落的瞬间被吴丽业抓住脚腕，硬是拽了上来。
至于毒蛇、蜈蚣、马蜂……吴丽业早已见怪不怪。
终于他发现，连云港的蝴蝶主要集聚在中云往东一带。2016年刚开始观测时，连云港记录的蝴蝶在37～42种之间，到2024年春天，吴丽业记录的蝴蝶突破100种，这在全国蝴蝶观测界引发震动！
“目前江苏记录的蝴蝶在180种左右，和我市同纬度城市的蝴蝶记录不会超过40种，这说明我市的地理位置非常特别。”吴丽业说，“我市处于暖温带与亚热带过渡地带，海洋性气候明显，境内平原、大海、高山齐全，具备河湖、丘陵、滩涂、湿地、海岛，为蝴蝶的生存提供了优良的自然条件。”
更让吴丽业感到奇特的是，云台山中的多种蝴蝶，有很多是“跨越式存在”，北方的蝴蝶品种和江南的蝴蝶品种“相会”在云台山，而在周边的城市，却没有“过渡式存在”。为此还差点闹出笑话，受到专家的质疑。在一次全国蝴蝶论坛上，吴丽业报告观测到差异明显的南方型和北方型丝带凤蝶在连云港混生，有专家当场质疑：“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作假！”
吴丽业现场展示了多段拍摄视频，质疑的专家连称“奇特”。
播报
随着蝴蝶观测不断深入，“蝶友”也多了起来，从港城到全省、全国，再到世界各地，和吴丽业长期联系的蝶友达100余人，他们互通观测情报，互赠蝴蝶标本，发表观测文章，参加相关论坛。
2019年3月16日上午9点，吴丽业和蝶友们进入茅山常州界观测调查“中华虎凤蝶”的种群数量、生态地貌。中华虎凤蝶是中国独有的一种野生蝶，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由于其独特性，像大熊猫一样珍贵，被昆虫专家誉为“国宝”。
进山没多久，吴丽业发现了一丛杜衡，这是中华虎凤蝶的寄主植物，让他大为兴奋的是在一片杜衡叶片下面发现了“小虎”的虫卵，一粒粒碧绿的小圆点，就像一颗颗小珍珠。
在论文《蝴蝶监测在云台山植物资源调查中的应用》一文中，吴丽业记录：“2003年之前，中华虎凤蝶仅在后云台山一段狭窄的范围内分布，之后就再也没有监测到。它的消失极有可能是因为寄主植物杜衡已在本地野外灭绝。于是，他对杜衡曾经的分布区域开展调查，结果发现因该区域开山取石破坏了环境，杜衡已在本地完全消失。”他说，“国宝蝴蝶”在连云港的消失，让人痛心。
每年暑假是吴丽业最忙的时候，以2022年为例。
2022年7月24日，江苏蝴蝶与环境监测项目交流会在苏州美术馆召开，国家蝴蝶与环境监测项目负责人、生物与环境学科的专家学者等参加了会议。吴丽业在会上作《中国南北生物物种在连云港特殊生态环境中混合发生现状的调查分析》的专题报告，受到与会专家高度评价。
2022年8月17日，吴丽业应邀到苏鲁交界的大吴山地区，对已经封山育林10年的大吴山南侧进行物种普查记录。观测中，他发现了大面积野生大豆、本土新记录蝶种绢粉蝶，还在大吴山首次观测到蓝凤蝶和林蛙等物种。
2022年8月27日，吴丽业组织中国绿发会黄窝昆虫保护地的志愿者，在黄窝水库开展灯诱活动。从晚上7点至夜里10点，灯诱现场观测到蜻蜓目、螳螂目、缺翅目、直翅目等12个目2000多只昆虫，为本地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科研机构采集了新的数据，填补了一些夜间活动昆虫观测记录的空白。
生物老师出身的吴丽业，更是把大量精力放在了校园和课堂，他以《神奇的云台山》《云台山探秘》为题，开展科普讲座，几年来，逾15万名师生听过他的讲座。
“你知道蚊子怎么分公母吗？其实，咬人的都是母蚊子。公蚊子没有吸血管，主要食物是花蜜和植物汁液。”他在每场讲座散场后，总是被孩子们围住，向他提各种各样与生物有关的问题。
他向海州实验中学和苍梧小学捐赠了500余只蝴蝶标本，其中不乏珍贵的蝴蝶。这些标本大都来自科研院所的赠送，而赠送的原因，是吴丽业在蝴蝶标本制作方面技高一筹，国内多家科研院所请他制作标本。“这些标本只有放在校园、放在孩子之间，才能显示它的美丽，展现它的作用。”
郁郁苍梧海上山。在海上云台山的山顶，看百川归海，大港连云，色彩万千。这让我想起曾在百度百科中看到的关于连云港地形地貌的描述：“连云港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形如一只飞向海洋的彩蝶。”
对了！到山顶了，丝带凤蝶怎么区分公母？
“丝带凤蝶公母的颜色完全不一样，就像公鸡母鸡一样容易区分！”吴丽业说。
众人的笑声随风飘远。(记者 王雪峰 蝴蝶摄影 周翀)
